四川遂宁两中学被教育局长收购 借改制高收费牟利(图)

被竟成公司收购的遂宁二中实验学校名义上已经与遂宁二中没有任何关系，但其校门上的四个大字还是“遂宁二中”。 (图片来源：中国青年报)

本为了让将要上初中的儿子接受尽可能好的教育，四川省遂宁市的市民张宁（化名）圈定了两所学校，遂宁中学外国语实验学校和遂宁二中实验学校。这两所学校是由遂宁市两所老牌名校遂宁中学和遂宁二中创办的实验学校，硬件设施和教学质量在全市数一数二。

但高昂的学费让张宁望而却步。遂宁二中实验学校门口张贴的《2010年三年制初中新生报名须知》写道：“我校三年制初中学生每一年的学费标准为4500元人民币，我校对三年一次性缴纳者优惠1500元，即三年一次性缴12000元。”

遂宁中学外国语实验学校的收费更高，“三年一次性缴13000元。”

遂宁市物价局6月4日发布的《关于核定遂中外国语实验学校、遂宁二中实验学校收费标准的复函》（以下简称“收费复函”）显示，上述两所学校的学费标准都经过了物价部门的核准。并且，“收费复函”中还写道，“遂宁中学外国语实验学校、遂宁二中实验学校是遂宁竟成教育投资有限责任公司投资举办的具有独立法人资格的两所民办学校。”

“明明是遂宁中学和遂宁二中这两所公办学校创办的实验学校，怎么突然成民办学校了呢？”一位家长质疑道。

中国青年报记者在调查中发现，遂宁竟成教育投资有限责任公司的法定代表人是遂宁市教育局局长张永福，总经理为遂宁二中校长许玉权。

遂宁当地一位知情人士对记者说，遂宁中学外国语实验学校和遂宁二中实验学校其实并非民办，两所学校的老师都是从各自所属的遂宁中学和遂宁二中遴选的，在编教师的工资福利仍然由财政拨款，“说白了就是‘假民办’，是有些人打着民办的旗号敛财”。

“如果你想要孩子接受比较好的教育，就不得不花高价”

6月26日下午，一张大大的高考喜报张贴在遂宁二中门口，该喜报罗列了该校在2010年全国高考中取得的各项优异成绩。记者注意到，喜报的抬头并列了两所学校“遂宁二中和遂宁二中实验学校”。

该校一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喜报上显示的成绩是校本部和实验学校一起（取得）的，其实这两个学校就是一个学校，都属于二中。”

记者注意到，同样的喜报也张贴在距遂宁二中几公里之外的遂宁二中实验学校的校门外。

遂宁二中实验学校的一名工作人员也称：“二中和二中实验学校其实就是一所学校，区别在于遂宁二中本部是普通班，遂宁二中实验学校是实验班。”

虽然实质上是同一个学校，但与普通班相比，实验班无论是环境设施、师资还是优待政策上都要好很多。

“原在遂宁二中任教的比较好一点的教师都被调到实验学校去了，所以如果你想要孩子接受比较好的教育，就不得不花高价把孩子送到实验学校去。”曾在当地教育部门担任要职的易纲（化名）说。

与此同时，为了扩大实验班的招生规模，普通班的招生规模也不断地被压缩。以遂宁二中去年招收的初中一年级学生为例，遂宁二中校本部只开设了7个普通班，而二中实验学校的初一年级多达17个班。

此外，在实验学校读书的学生还可以享受初中毕业不用参加考试就直接升本校高中的优待政策。而在普通班就读的学生还要参加中考，如果中考成绩达不到该校高中录取的标准，还要缴纳不菲的择校费。

但校本部与实验学校的收费存在很大的差异。小升初的学生如果就读于遂宁二中，基本上可以享受到国家免费义务教育的待遇，可如果就读于遂宁二中实验学校，则六年（三年初中加三年高中）需一次性缴纳12000元（今年秋季之前）。

相同的情况也存在于遂宁中学及该校创办的遂宁中学外国语实验学校。

改制学校的前身就是“假民办”

易纲称，两所实验学校之所以能收取高价学费，是因为这两所实验学校有“公有民办”改制学校的背景。

1998年，国务院办公厅转发教育部《关于义务教育阶段办学体制改革试验工作的若干意见》（以下简称《意见》）。《意见》提出，要选择基础薄弱学校进行“公办民助”、“民办公助”等办学体制改革的试验。

而在2004年，原遂宁中学新校区和原遂宁二中新校区经四川省教育厅以川教函〔2004〕196号和川教函〔2004〕119号文件批准，分别成立了遂宁中学外国语实验学校、遂宁二中实验学校，上述两函确认两校为“按民办学校机制运行的改革试验学校”。

完成改制后，学校就“参照民办学校运行”了，其中最明显的一条就是收费与民办学校“接轨”了，学费开始大涨。

但这两所实验学校的“公有民办”身份却遭到了当地众多家长和关心教育的人士的质疑。

遂宁市人民政府网的信息显示，遂宁中学分为三个校区：校本部、东校区和北校区。据当地一位曾在教育部门供职的人士介绍，遂宁中学当初在申报国家级示范性高中时，为了达到申报要求，在当地政府的大力支持下，投资建设了遂宁中学东校区。在遂宁中学的三个校区中，无论是建筑设施、教学环境还是教学硬件设施，东校区皆属最佳，而该校区很快就更名为遂宁中学外国语实验学校，被所谓“民办化”了。

“这两所学校只不过是新建了校区，而且创办的经费还是政府出面担保才得以从银行贷到的，并且老师还是原来校本部的那些老师，学校领导还是原来的领导，只不过有了‘公办民助’的招牌，收费就高了很多，连国家实施的义务教育免学费的优惠政策在这里也不管用了。”易纲称。

遂宁当地一位教育界人士也说，其实很难从这两所实验学校身上找到“民助”的影子，其资金来源或是公立学校利用其自身国有资源的贷款，或是从学生身上收取的高价“公办民助费”，真正来自民间的投资很少，“这样的‘公有民办’学校其实就是‘假民办’”。

一位学生家长告诉记者，在遂宁中学外国语实验学校读六年中学就要一次性缴纳18000元的学费。在该中学就读的一名高一学生对记者说：“这样的收费对遂宁的普通工薪阶层家庭来说太贵了，我父母都在企业上班，两个人的月工资加起来不过2000多块钱。”

但殊不知，一场民办化的运动还在进行中，在此背景下今秋开学的学费还将进一步上涨，上涨的幅度翻了一番。

教育局长任董事长的公司收购了学校

明明是公办学校，只因披上了“按民办学校机制运行”的外衣，就按民办学校的标准收费。近年来，如此以“民助”之名敛财的办学模式遭到各方的质疑。

2009年，教育部等7部委联合下发的《关于规范教育收费进一步治理教育乱收费工作的实施意见》（教监〔2009〕5号）要求：“2009年秋季开学前全面完成义务教育阶段改制学校清理规范工作，拟用3年左右时间完成普通高中改制学校的清理规范工作。”

从今年3月起，遂宁市区办学条件最好的遂宁中学外国语实验学校和遂宁二中实验学校将合并成为私立学校的消息开始流传。

有消息称，遂宁中学外国语实验学校和遂宁二中实验学校将被当地一家大型企业收购，两实验学校将合并为一所私有化民办学校，并且收费标准将进一步提高。

同时，一则名为《遂宁教育“改制”背后的惊天黑幕》的帖子开始在网上流传，该帖称，“遂宁中学外国语实验学校转让价不到8200万元，遂宁二中实验学校仅5000余万元。而两实验校所占地的地价都至少有10亿元！还不包括两实验校各类硬件、软件的巨额价值！以及沿用遂宁中学和遂宁二中名称所获得的无形而巨大的品牌文化价值！这背后藏着一个非法侵吞几十亿国有资产的惊天大阴谋！”

传闻越传越盛，可遂宁当地的教育部门并未出面对该情况进行说明。但遂宁市物价局2010年6月3日发出的《关于核定遂中外国语实验学校、遂宁二中实验学校收费标准的复函》透露了玄机，该函中这样写道：“遂宁中学外国语实验学校、遂宁二中实验学校是遂宁竟成教育投资有限责任公司（以下简称“竟成公司”）投资举办的具有独立法人资格的两所民办学校。”

两所原为“公有民办”改制学校的实验学校怎会变成竟成公司投资举办的民办学校呢？竟成公司又有怎样的背景呢？

6月25日，记者从四川省工商行政管理局网站查询到，竟成公司注册资本1000万元，于2010年1月12日在遂宁市工商局注册成立，经营范围是“教育项目投资；教育信息咨询服务”，该公司的法定代表人为张永福。

据遂宁市教育局办公室主任袁爱军证实，此张永福正是现任遂宁市教育局局长张永福，他出任竟成公司的董事长，而担任总经理一职的则是遂宁二中校长许玉权。

这两所学校从公有到被竟成公司收购，这一过程对社会公众，甚至在遂宁中学外国语实验学校、遂宁二中实验学校就读的学生来说，都是在悄无声息中完成的。

“学校被卖了，但我们没有看见过任何通知，我们是看到网上流传的学校被公司收购的帖子后从学校的老师那儿才打听到的。”在遂宁二中实验学校就读的几名学生对记者说。在遂宁中学外国语实验学校任教的一名教师也说，整个过程没有经过教师代表大会讨论，更不要说表决通过了。

但袁爱军称，“两所实验学校被竟成公司收购是经过遂宁中学和遂宁二中召开的教代会研究同意并表决通过的。”

当地监察部门回应：不存在国有资产流失问题

6月12日，遂宁市监察局对《遂宁教育“改制”背后的惊天黑幕》的帖子作出回应：“‘非法侵吞几十亿国有资产的惊天大阴谋’的说法不属实，更不存在国有资产流失的问题。”

袁爱军称，在竟成公司收购遂宁中学外国语实验学校和遂宁二中实验学校之前，该市于2009年6月经四川省中衡安信资产评估有限公司、四川中鑫资产评估有限责任公司分别对两所实验学校的资产进行审计和评估，评估结果为：截至2009年6月30日,两校除去所欠债务10155万元，实有净资产9967万元（含土地价值）。但遂宁市教育局并未向记者提供相关的评估证明材料。

遂宁市监察局发表的声明中称，竟成公司购买两所实验学校的总价款为19945万元。但有消息人士称，竟成公司的注册资金1000万元是遂宁中学和遂宁二中各出500万元所借予的。

遂宁市教育局法制科科长姜文对此予以否认。姜称，竟成公司是由遂宁市国资委所属的遂宁兴业资产经营公司和遂宁市大地建筑工程公司共同出资组建的，于今年1月注册成立。

工商部门的企业信息资料显示：遂宁兴业资产经营公司于2007年12月28日在遂宁市工商局核准注册，注册资本3亿元，企业类型为全民所有制，法定代表人为遂宁市国资委主任周明生；遂宁市大地建筑工程公司于2008年6月24日在遂宁市工商局注册，注册资金613万元，企业类型为集体所有制，法定代表人为遂宁市教育局勤工俭学办公室主任段军。

袁爱军称，竟成公司的性质是国有控股公司，两所实验学校被收购后还是政府的国有资产。但记者从四川省工商行政管理局网站查询到的企业信息显示，竟成公司的企业类型为“有限责任公司（自然人投资或控股）”。国家统计局、国家工商行政管理局《关于划分企业登记注册类型的规定》（1998年8月28日，国统字〔1998〕200号）第9条规定：“私营企业是指由自然人投资设立或由自然人控股，以雇佣劳动为基础的营利性经济组织。”

“即便竟成公司真的是国有控股公司，那么收购前两所学校是国有的，收购学校的公司也是国有的，几乎是‘左手换右手’的过程，那么何来‘民办’一说呢？”遂宁当地一位教育人士质疑道。

而袁爱军对此的回应是：“收购学校的企业虽然是国有控股企业，但使用的资金是非国家财政性经费，这是合法合理的。”

《中华人民共和国民办教育促进法》第2条规定：国家机构以外的社会组织或者个人，利用非国家财政性经费，面向社会举办学校及其他教育机构的活动，适用本法。同时，《中国教育改革和发展纲要》对“国家财政性经费”有明确的界定：国家财政性教育经费支出包括各级财政对教育的拨款，城乡教育费附加，企业用于举办中小学的经费，校办产业减免税部分。

一位原在遂宁教育部门供职的人士分析称，国家教师的工资显然属于国家财政性经费支出，而在已经被收购的两所实验学校中相当一部分教师都是从遂宁中学和遂宁二中调过去的公办教师。

袁爱军坦承，目前在遂宁中学外国语实验学校和遂宁二中实验学校任教的教师中自聘教师只有314人，大多数教师还是从遂宁中学和遂宁二中调过去的公办教师。

“收费标准几乎翻了一番”

“现在学校被企业收购了，校长就是收购企业的总经理，现在我们学校很多人，包括老师私下里都称校长为许总了。”采访中，多名在遂宁二中实验学校就读的学生对中国青年报记者说。

遂宁市教育局办公室主任袁爱军称，让张永福和许玉权出任竟成公司的董事长和总经理是考虑到两所学校的稳定问题。“很多老师看重公办教师的身份，如果收购一步到位，绝大多数有公办身份的教师肯定不愿意在民办学校工作，我们基于平稳过渡的考虑，就暂时聘请张永福和许玉权担任董事长和总经理。他们二人是兼职不兼薪，纯粹是为两所学校的改革发展尽一份力，绝无任何个人私利，也没有从公司拿过一分钱。”

遂宁市监察局的声明称，遂宁竟成教育投资有限公司是在市国资委、市财政局、市人事局、市政府法制办等相关部门的监督下，按法定程序取得两所学校的举办权的。但据记者调查核实，在此过程中当地并未进行公开竞拍，“竟成公司收购这两所实验学校是市里面多个部门联合研究决定的，并未公开竞拍。”袁爱军说。

在被竟成公司收购后，遂宁中学外国语实验学校和遂宁二中实验学校的“民办”身份还是受到质疑，但可以确定的是两所学校的学费将要大涨。遂宁二中实验学校校园内张贴的一张收费公示显示，该校小学一至六年级的收费标准为每生每年5000元,初一至初三年级的收费标准是每生每年4500元，高一至高三年级收费标准是每生每年5300元。

今秋初中开学，遂宁中学外国语实验学校的收费标准是初中三年一次性缴13000元，遂宁二中实验学校是一次性缴12000元。相比去年，这个收费标准几乎翻了一番。

遂宁市教育局法制科科长姜文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该标准是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民办教育促进法》和《关于民办教育收费管理暂行办法》，结合两校的办学成本核算出来的。“实际的学费成本其实比现在收取的标准还要高，但考虑到家长的收入水平和承受能力，现在是按比成本价还低的标准收的。”姜文说。

遂宁市监察局的声明称，针对学费标准，该市曾于5月19日召开座谈会，“参会代表一致认为，这一收费标准虽然低于成本，但符合遂宁老百姓收入实际，体现了党委、政府以民为本发展理念，有利于学校的长远发展。”

遂宁市教育局一位知情人士透露，学费增加还有一个原因是，“当初两所实验学校建校时向工商银行申请的贷款快到期了，贷款的总额有好几千万，由于当初是政府出面担保的，如果不能按时还款就将影响政府的信用度。”

从2004年至今，两所实验学校以大规模招生和“优质教育成本补偿费”的名义已收取了6年的高价学费，但为何至今仍未偿还银行贷款呢？

袁爱军的解释是，实验学校的收入一部分用于发放教师的工资和津贴，一部分用于改善办学条件，此外才会用于有计划地偿还银行贷款，每年的偿还金额其实只与贷款的利息相当。